【巍澜|正剧风】几许

感觉写出来了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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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w一发完】


【偏原著向正剧风】 


【心水已久无人写的一万年轮回梗】


【为了玩梗瞎编剧情系列】


【时间线在原著番外结束后】


一、


沈巍出差了。


陪着同系一位老教授去京城参加一个为期半个月的有关古汉语的研讨会。研讨会是京城最好的两所对头大学合作举办的,两边都较着劲儿,所以阵仗弄得很大。


在面对小心翼翼提出此事的沈老师时,深明大义的赵处长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大度。他表示,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下子分别四十几年是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但是老婆的正经工作嘛,还是要支持的。


于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赵云澜开着车把沈老师和那位老教授一起送到机场。 目送沈巍修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后,赵处的心上迅速蒙上一层小惆怅。


沈巍在京城的日程排得非常满,除了正式的研讨会,还有各种参观、沙龙、指导以及没完没了的饭局,再加上他还要分神照顾那位老教授的衣食起居,时不时被各位老先生抓住彻夜长谈学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以至于不可避免地就冷落了远在天边、思念成疾的赵处长。


最开始的几天赵云澜还能依靠每天晚上的简短电话和很偶尔的微信交流保持振作。可当他们的家已经从沈巍离开前的整洁变成大庆都无处落脚的狗窝时;当冰箱里沈巍给他准备的懒人早餐已经无法满足赵云澜的猫舌头时;当赵云澜已经能把沈巍在家里各处留的提醒小便条倒背如流时……沈老师还没有回来!赵云澜忍不了了!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狂躁化,精神分裂的症状明显恶化,向着躁郁症的方向发展。


于是,在最近异常平静的工作氛围中,在某个闲到长蘑菇的秋日午后,特调处那群闲不住的小杂碎们终于发现了一个平静生活中极其惹眼的小浪花,各自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表达对已经独守空闺一个多星期的赵处长诚挚的“关怀”和“同情”。


“不就半个月吗,至不至于和迷了路的小奶猫一样啊赵处?大庆小时候都没你这么怂的吧。”来自单身三百多年并且已经成功摆脱单方面失恋阴影的祝红。


“赵处你得往好的方面想啊。都说小别胜新婚,你们这回‘别’得那么辛苦,那等到沈老师回来了……啊!可不就是直接洞房花烛夜了嘿嘿嘿。”来自笑容猥琐到无法形容的林静。


“你说你这么想就去找人家呗,你们两个想见个面,别说龙城到京城了,去南半球不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吗?还偏偏要端着架子死撑,撑得人比黄花瘦的,有意思吗?”来自还算有点良心但从来不会准确表达善意的肥猫。


“赵处他这主要还是个心理落差问题。人家沈老师忙着呢,十来天醉心学术少了个巨婴添麻烦乐得轻松,就当度假了。这里的巨婴肯定得不平衡啊。”来自刚刚买进一支牛股春风得意的楚恕之。


“赵处你别激动,楚哥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说沈老师比较沉得住气,不怎么联系你不一定就真的一点都不想你……哎不是,楚哥是说沈老师他虽然不怎么需要你……哎不对……完了我说不清楚。”来自越描越黑、语无伦次只能抱头蹲墙角的小郭同志。


原本还能勉强保持优雅的赵云澜终于忍无可忍,翻身跃下沙发准备发飙,汪徵飘然而至的一句“赵处,上面来电话找你,好像有个大案子。”让他把几欲喷薄而出的负能量硬生生憋了回去,露出一个内伤不治的痛苦表情,又扭曲着换上一个“有活干了好高兴啊”的雀跃笑容,捂着心口跑着上楼去接受领导任务了。


楼下莫名逃过一劫的特调处各位面面相觑,在心里默念,咱们赵处这精神病啊,似乎是又重了一些。




二、


龙城的确出了一个大案子。


从上个星期起,龙城各大医院连续不断接收到莫名昏迷的病人。病人有老有少,工作和生活圈子各异。这些看似毫无联系的人们的唯一共同点就是都因不明原因昏迷不醒。他们往往是在晚上睡觉之后一睡不醒,被家人或感到奇怪的同事同学发现后送往医院的。可是医院也完全查不出病因,可以排除外伤和神经损伤,每个人的毒检也都毫无异常,但任凭医生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唤醒。最可怕的是,随着时间推移,病人的昏迷会不断加深。就在今天上午,最先送来的一个病例已经因为陷入过度昏迷脑死亡宣布抢救无效了。这边救治无策,那边病人却还在不断增加,截至今天下午,各个医院收到这个症状的病人已经超过五十人了。明面上,这件事被定性为一起恶性投毒事件事实上真正的知情者都知道,这件事只怕并非人力所为。龙城的刑警队精英尽出,详细调查所有受害人近期的行踪,想要找到他们是否同样去过什么地方,碰上了什么东西。


事件发酵得很快,最开始的时候没完全压住,虽然之后各方纷纷出手封锁消息,但还是有一些耸人听闻的报道见诸新闻媒体。 对此上面的领导表示极大地重视,希望能赶在产生第二名死者之前结束此事。


于是乎,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毫无悬念地落在了特调处的头上。好在龙城警方虽然专业不对口,不擅长调查灵异事件,但是办事效率却还算靠谱,花了半天的时间找到了这些受害者的共同点——他们所有人都在近期去过龙城西郊的法华寺!


这个法华寺是龙城有名的古刹,初唐时候就已经建成,之后饱经岁月洗礼,倒也有惊无险地保留了下来,在龙城一直都是小有名气的佛寺。香火不算太旺,但也从来没有断过。近几年,有关在法华寺许愿能够灵验的说法越传越广,越来越多的人怀着宁信其有的心思到法华寺,竟然也是如愿的多败兴的少,以至于原本一座山巅的僻静寺院近几年开始朝着旅游景点的方向发展。


如果是因为去过法华寺而中邪……赵云澜微闭着双眸,右手抵着办公桌撑住脑袋,拇指在双眉之间来回揉搓。如果是法华寺里面的什么东西引起这么大的动静,那就和从前对付惯了的妖魔鬼怪不是一个档次的了。在本该是大清净大智慧的地方诞生的嗜血邪恶之物,必定要比它的同类更难对付一些。


棘手。赵云澜伸了个懒腰,有些烦躁地想。


等到赵云澜好不容易把安抚领导、理清思路、联系各方等全套工作做完,下楼布置任务时,已经日头西斜了。


大庆提早溜号,其余几个也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赵云澜拦住了几人,简单讲了事情经过后,扬了扬下巴:“紧急任务,咱们今天晚上加个班。来个人和我去跑一下现场。”说完目光在林静和楚恕之身上来回扫视,很明显地暗示,你们两个自觉点出一个吧。


楚恕之举手:“我今天晚上有事。”说完瞟一眼郭长城,小郭马上解释道:“是这样的赵处,我二舅的女儿,就我堂妹,她今天过生日。家里摆了一桌,让我去吃饭。因为平时楚哥特别照顾我,就……就叫他一起去了。”说完扭扭捏捏地绞着挎包的背带望向赵云澜。


赵云澜猛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那点上不了台面的不平衡,点点头,“行。”随后看向林静。一贯大方的林静此刻比小郭还要扭捏,歪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赵云澜,小声说:“赵处,我今晚有事,真的。”赵云澜先是懵逼,之后想起来林静好几天前就偷偷和他说过他报了一个摄影班准备提升一下自己的摄影技术,一血上次被某报主编报警举报之耻。想必今晚摄影班要开班了。毕竟是追求上进的合理要求,赵云澜到底是个好领导,虽然正不爽,也还是讲道理的,只能再猛吸一口气,把快到嘴边的“不行”给硬生生吞了回去。


“行吧行吧。”赵云澜挥挥手,“那就都散了吧,我自个儿去跑一趟好了。我今天就去看个大概,明天上班我们再讨论。”说完拎起外套和包就准备独自行动了,边走还边叹气,自嘲道:“哎,老婆不在家的人只能将生命献给工作了。”


“赵处。”祝红在身后叫住他,“要不我和你去吧,我今晚没事。”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明天就是十五了,你就该请假了吧?好好回家养着去,别和我出去走在半道上,尾巴露出来了。”


“可是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这个东西应该不好对付。”你一个人去我有点担心。


“你担心我?”赵云澜回眸一笑,眼里全是戏谑,欠揍至极,“小蛇,照顾好你自己就是给我省心了。”语罢轻笑两声,利落离去。


祝红站在原地,看着赵云澜,或者说昆仑,那潇洒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的确是有点瞎操心了。于是挑了挑眉毛,也背起包走了。




三、


赵云澜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潇洒。


或者换一个更准确的说法:赵云澜的内心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焦躁。


在开车去市二院的路上,原本安静的驾驶室里忽然响起一声带着浅浅笑意的“云澜”,那温润沉郁的嗓音分明是出自沈老师之口。原本就恍恍惚惚的赵云澜心里一颤,几乎想要扭头去看副驾驶座时,才陡然想起这是自己走之前逼着沈巍录的专属于他的短信提示音。听了这么多天了,竟还是觉得心颤。


沈巍发的短信就一句话,“今晚应酬,不再联系,不必等我电话,巍。”是沈巍的一贯简洁风格,可莫名其妙就让赵云澜觉得火大。


他就想不通了,沈巍这种状态,到底是本色还是刻意。要说他是刻意地冷淡那实在是讲不通的,沈巍对他的情有多重,只要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要是本色出演,那也实在是太冷淡了一点。就好像从头到尾只有他赵云澜一个人在牵肠挂肚地思念,而沈巍对于自他们确定关系起最长的一次分别适应得实在太好了些。


如果真心实意,为什么能不思念?


如果思念,为什么能坦然地冷漠?


楚恕之有一句话说得太对了,赵云澜恨恨地想,就他妈是不平衡!就算他赵云澜天生没脸没皮,比较擅长做感情中主动的那个,觉得你沈巍既然比较害羞,那我就用我的柔情一点点软化你,总有一天会让你主动起来的。可是这都几年了!都几年了!沈巍竟然还是和木头一样,连说一句喜欢都是过新年一样需要放炮仗庆祝的大喜事儿。这正常吗?这明显不正常啊,这必须是有什么问题啊。


赵云澜承认自己这一次可能是在借题发挥,其实他内心深处真正的焦虑很早就已经种下。自从大封破,轮回成开始,他就一直都知道,赵云澜就是昆仑,昆仑就是赵云澜。他可以在父母、领导、同事和朋友面前一如从前地做他的“赵云澜”,在需要拿乔耍狠的特殊时期无缝切换到“昆仑君”。唯独面对沈巍,他经常会弄不懂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因为他不知道,沈巍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他。也许沈巍也和所有人一样,觉得“赵云澜”和“昆仑”是一样的,可赵云澜心里却始终觉得,这是没法一样的,这是一个他控制不住要较真的问题。


他一直知道沈巍爱他,非常非常。可那种强烈又决绝的感情是从“赵云澜”与沈巍初见之前就存在的,那种感情并不是他赵云澜苦苦追求获得的,并不属于赵云澜。而在那之后,沈巍便只有在他面对危险的时候才会表明心迹,还总是通过以命相抵这样粗暴的方式展现。赵云澜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么些前尘往事,沈巍是否还有一点点可能会待他如此。


简单一点说,赵云澜深知沈巍爱他,却感受不到沈巍喜欢他。


这样的感情问题太过非典型,无人可以咨询,也无法可解。以至于赵云澜觉得他堂堂大荒山圣,却和个小姑娘似的自己和自己较劲,叽叽歪歪扭扭捏捏实在可笑,可这种百爪挠心般的焦虑偏偏时不时便会出现,如鲠在喉。


赵云澜在二院地下停车场停好车,熄了火,在驾驶室里静静坐着,点了一根烟。地下停车场的日光灯白晃晃地照着,反倒更衬得驾驶室里昏暗一片,手指尖的小红点忽明忽灭。


一根烟很快抽完,看着被捻灭的烟头,赵云澜忽地笑了,拿起手机给沈巍回了一个符合他一贯风格的长篇大论情意绵绵,中心大意一句话就能概括的垃圾短信,锁了车上了住院部。


他挑了几个不同时间中招的病人挨个看了过去。也难怪医疗设备查不出这些人昏迷的原因,赵云澜用神识感知,发现这些人都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幻境之中,这些回忆也因人而异,有快乐的也有痛苦的,有些是年少时的回忆,有些不过是近期发生过的事。而控制住他们的力量意外的并不强大,反倒若有似无,如游丝般灵活缠绕,在与赵云澜的力量相碰时又能巧妙而迅捷地避开——没有鬼气,也不似妖气!


赵云澜无法判断出这些记忆是否经过篡改,在几次小心翼翼的尝试后,又无奈发现他无法在不伤害昏迷者的情况下将他们唤醒。因为这些病人并不抗拒他们现在的状态,反倒是主动沉迷其中不愿苏醒,仿佛他们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些幻境比他们的生命更重要似的。


既然如此,那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找到幻境的创造者。


看完病人,赵云澜又找家属了解了一些情况,一个小时左右就驾车离开了。之所以能这么速度,是因为他只问了病人家属一个问题——“病人最近去法华寺,是为了许愿吗?”


“是的。”


答案全都是肯定的。所有这些病人,去法华寺都是为了许愿,愿望的内容各式各样,那相同的只能是他们许愿的对象了。


在开往法华寺的路上,赵云澜有些头疼地想,莫非还真的是哪尊大佛想不开改行下了海,不济世反害命,想要捞几笔快钱不成?






四、


赵云澜的胃疼又犯了。


到法华寺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原本香客络绎的寺庙总算是恢复了点从前的深山禅院应有的幽静。大片树木掩映的山道曲曲折折,好在皓月当空如明灯,将青石铺就的石阶镀上一层银白。抬起头来,那尚燃着灯火香烛的寺院就不远不近地静静伫立着,从各处透出的黄色光晕就好像经年磨损的袈裟,勾画出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向任何时间的任何客人抱以温和的微笑。


已经入秋了,晚风的凉意让赵云澜紧了紧身上的风衣,顺道捂住自己正在哀嚎的胃。虽有山圣的神魂,此刻用的却不过是肉体凡胎,还是一具被人惯坏了的,挨不了饿的肉体凡胎。无奈只能在寺院门口稍作停留,在瑟瑟山风里吃完一个山门边小卖部里买来的烤红薯,意犹未尽地摸摸好不容易舒坦的胃,走进法华寺。


见到住持的过程很顺利,当那位戴一副无框眼镜、清癯斯文却意外年轻的主持听完赵云澜的来意后,虽然极度震惊,却也非常配合,当即命几位管事的僧人将为数不多的香客和在清修的僧侣全部请出佛堂,携一小沙弥领着赵云澜将全寺的所有佛像都转了一个遍。


法华寺规模不大,最主要的就是两个佛殿。主殿是大雄宝殿,其后是天王殿。大雄宝殿内主位是释迦牟尼塑像,菩萨低眉,满眼慈悲;两侧的十八罗汉以及正中佛坛背后的海岛观音像做工都很精致。相比之下,天王殿内要朴素一些,主位的弥勒和两边的四大天王都不过是普通泥塑的佛像。这些佛像离通灵开智尚且差了百八十年,更不用提伤人性命。


赵云澜不死心,将整座佛寺所以犄角旮旯全部逛了个遍,甚至连库房里放的损坏的佛像都不肯放过,依旧没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据住持介绍,法华寺虽然建于一千多年前,可是原址绝大部分都在一次次战火中损毁,除了山门处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保存了下来,其他都是后世不断重修的。最近一次重修是建国以后的事了,绝大部分建筑和佛像都是那之后修的,所以……住持非常委婉地表示:有没有可能是赵处你弄错了,我们寺庙基本没有作乱的可能性。


赵云澜笑眯眯地安抚着忧心忡忡的住持大人,表示他们特调处作为正规政府机构,绝对不可能给龙城市的文化标兵随意扣帽子的,一定会谨遵市局领导的叮嘱,尽量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解决问题,不给法华寺的日常带来困扰。


这边官话一套一套,心里却在暗叫麻烦。凭着医院里的简单交锋,赵云澜已经记住这股力量的模样。他敢肯定,刚刚在寺庙里的确不存在这样一股力量。可如果不是法华寺内的物件在作怪,那难道是什么东西逃窜至此守株待兔玩的,如今见势不妙又逃走了?可如果是这样,之前有关“许愿”的推断就是错误的了。赵云澜实在不相信会有这样一个危险指数五颗星流窜犯在他的地界生龙活虎,他却毫无知觉。


无奈只得先作罢,赵云澜告辞了住持,打算回去再好好调查一下,明天早上捎上林静那个假和尚再来拜会拜会。可他终究不死心,这边慢吞吞地向外走,同时将神识展开,尽可能扩大感知范围去搜寻附近的异样之处。


正当他一只脚踏出山门之时,忽地在身后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波动,他猛地转过身,在银白的月光下微微低头,正对上一张有些狰狞的面孔,之前住持不经意的一句话在他的脑海中飞速划过。丝线找到,散落的珠子串成一串,一切问题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蓦然,赵云澜笑了,找了半天,原来你躲在这里。




五、


许愿的人一般是什么心态?


去法华寺许愿的人大多抱着一颗虔诚的心,但虔诚的同时也不可避免也带着侥幸。简单地说,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见佛就拜,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起效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山门处的放生池在这些疯狂的香客眼中就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放生池”而是一个可以试一试的“许愿池”。


那是一座六边形、青石砌成的水池。青石栏杆和石柱光滑极了,隐约透出玉石般温润的光辉,显然已经经历了无数风吹雨打和香客的抚摸。池底下和暗河相连,故而水质清澈,除了一些莲花外,连一贯多见的水生昆虫都没什么。按照住持的说法,这应该就是法华寺为数不多自初唐保存下来的古迹了。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之后的人,甚至连历代住持也并不太了解这座小池的历史,只是把它当做一个放生池来使用。但事实上,说它是放生池也并不确切,这座下通活水的青石小池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只不过那刻在池边青石上的字迹被青苔爬满,难以辨认罢了。


蛟池,才是它的名字。至于最开始建这座池是为了镇压一只十恶不赦的怪物还是为了招致神兽为民祈福那就无人知晓了。但是正好面对石梯的那座石砌的青色蛟龙的的确确很威风很霸气——排除他身上数不胜数的,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硬币的话。


赵云澜看着原本古朴威严的石像被那些无知又手欠的人类糟蹋地像个非主流小饰品,不由觉得搞笑。他翻身坐到正对着青龙石像的栏杆上,双手撑在身侧,两条长腿晃晃悠悠地荡着,自顾自说道:“我们特调处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从前只管阴间事,现在连走上歪路神不神鬼不鬼的半吊子也归我们管了。”赵云澜笑着,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在和一个老朋友拉家常,“你的台词我也知道,那些愚蠢的人类有眼无珠,把你当吉祥物、天天向你身上丢硬币扰你清梦是他们有错,可毕竟罪不至死,你也不至于直接要他们性命吧。这样吧,我们打个商量,你呢,就放过他们,翻过这一页;我呢,也不为难你,送你去天上劳动改造几年,给哪路神仙看看门坐坐苦力,以后没准还能混个小神仙当当。”


说话间,只见那石像之上有一丝幽蓝的萤火渐渐升腾,在空中几经变换最终定型成一条蛟龙的形象,与它身下的石像一模一样。说它是蛟龙倒也抬举它,这不过是这座石像经年累月被香客祭拜祈祷,因他们的虔诚之心而生出的神魂罢了。这缕神魂照道理本该走仙途的,谁知近来的香客素质比较差,使得它无端生出了戾气,竟一时不慎走上歪路,非但不成人美事反倒害人性命。那“萤火龙”——暂且这样称呼吧——飘悬于空中,居高临下地与赵云澜对视,一对眼珠里妖光流转,表明它对面前这个看似很容易就能碾碎的人的狂言并不买账。


赵云澜也不恼,笑着问道:“怎么样?你考虑一下吧。”这一瞬间,赵云澜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悄然敛去,作为山圣的威压陡然释放,很有一点“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威胁意思,很快对面的“萤火龙”就有要服软的迹象了。这一手恩威并施使得正精彩,忽然一声“云澜”打破了僵局。赵云澜抬眼看了看似乎真的仔细思考的“萤火龙”,实在好奇之前明明说过不再联系的沈巍大半夜的怎么会又发一个短信来。在这股好奇心的驱使下 ,天不怕地不怕的赵云澜做了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他在这种千钧一发之时掏出手机看起了短信。


依旧是短短一句话,却因为其中两个绝不似从沈巍口中说出的字恍惚了赵云澜的心神。若放在平时,这一瞬间的恍惚实在无伤大雅,可是现在在他对面的却是一个极其擅长控制心神将人困在记忆之中一点点杀死的,戾气极重的对手,赵云澜此时的疏忽简直就是一个诱人犯罪的借口。


就在这一瞬间,在赵云澜低眸出神的这一瞬间,那“萤火龙”已然决定拼死一搏,用尽全部力量山呼海啸般向赵云澜扑去。霎时间蓝光暴涨,空气中弥散开危险而暴戾的气息。


只听一声重物落水的响动,接着便再无声响,一切如同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一般静谧。


只余下掉落在池边的手机屏幕依旧亮着,上面还停在短信的页面,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日程提前,明日便归,想你,巍。”




六、


赵云澜是被一阵骂声吵醒的。


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赤红的土地上,一座高大古朴的建筑前,那是一座木质的神殿,建得很高,翘起的檐角仿佛直入云霄。殿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蒲团和蒲团上一个佝偻着身躯正在祭拜着什么的老者。一看见他,赵云澜顿时就明白自己现在的境地了——他多半是中了那“萤火龙”的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说来也巧,这些回忆其实并不属于他,而是之前沈巍交给他的。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下意识的抗拒,赵云澜从来没有主动调动过这一段过往。故而面对这个祭拜虚空的神农,赵云澜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原本不知道便罢了,可既然看见了,又止不住有些好奇。他深知那小魔物决计不可能伤到自己,更没有能力篡改这些记忆,也就干脆既来则安,当一回看客。


此时此刻大概是神农以身化为轮回,一切初定之时。那么面前这个神农也该和当年徘徊在大神木旁的昆仑一样,只是一段元神罢了。既然神农尚在……那么昆仑的魂魄此时应该还未进入轮回罢,赵云澜在心中推算着大致时间。


只见神农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哪怕殿外的叫骂声亮得刺耳,他依旧安然自得,口中念念有词,对着虚空行大礼,额头一下下地与土地相撞,发出结实的闷响,也不知在祭拜什么。


反倒是赵云澜有些好奇了,回过头想要看看是谁这么不识时务,敢和神农叫板,却在回过头的一瞬间呆住了。


那是沈巍。


刚刚经历过一次天地浩劫,获得了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力量的少年鬼王此刻依旧是个孩子的模样,比起初次见面时似乎长高了一些,柔顺的长发已经及腰了,被他随意地高高绑在脑后,更衬得剑眉星目,似剑如虹。可他那原本跟着昆仑好不容易磨平了一点的性子似乎又完全变回去了,嘴唇紧抿,眼角眉梢全是煞气,漂亮的眸子里的怒火有如实质般炽烈。


“神农老儿你实在不是东西,许过的诺和放出的屁有何分别!”


一声口号清亮无比,在这空旷的地界上响彻云霄,吓得天上的飞鸟都差点直挺挺掉下来,惊得一旁的赵云澜不敢置信地托住自己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惊讶的同时也不解,既然神农与沈巍的金边契约还未达成,那他们两个互看不顺眼的人之间还会有什么许诺?


这小鬼王——哦,此刻该是斩魂使了——和如今的沈巍相比,差的岂止十万八千里啊!联想起几年前在地府偷窥到沈巍和神农药钵对峙时的狠厉模样,赵云澜心中不禁纳闷:相比起之前跟在昆仑身边的小鬼王和如今的沈老师,此刻的沈巍才应该是他最本真的模样,可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才会从这么一个小魔头变成如今这个守礼到迂腐的沈老师?


只见一身黑袍的小小斩魂使意识到神农并不会因自己的叫骂而出来与他解释一二,干脆自己闯进了神殿之中。出乎预料地,无人阻拦。小斩魂使冲到了神农跟前,反倒安静下来了,只是在一旁冷冷盯着神农的一举一动,仿佛在说,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看你能躲到几时。


如此一老一少,一跪一站,就这样对峙着,不知不觉竟已是一个日升日落。


当神农终于停下祷告颤颤巍巍站起身时,一旁的小斩魂使已经完完全全笼在寒霜里,一开口,语中的森冷杀气让人无处躲藏:“神农老儿,你也是快死的人了,何苦来给自己找不痛快。你既答应了让他的残魂进入轮回,却又办得这样潦草,是成心给自己添麻烦吗?”


“小子,”神农慢吞吞地转过身,依旧是那张枯槁的面容,看着比昆仑山巅与昆仑君一别之后还要憔悴许多,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气息。他缓缓开口,还是那副悲天悯人的平静语气:“我答应你送他入轮回,你答应我守护大封,有什么不对?他魂魄有缺,在轮回中自然比他者孱弱,轮回转世而不得成人也是正常的事,等时间久了,机缘到了,也许便能转世成人,你又何苦执着?”


尚不会玩文字游戏的小斩魂使气得浑身发抖,“哪来的什么机缘?!他魂魄有缺,本不容于轮回,你根本没有送他入轮回,而是在用轮回消磨他的力量!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虚弱,何时魂飞魄散都未可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眶红彤彤的,“你可不要忘了,他会沦落至此,就是为了替你完成你这半吊子的‘轮回’!”


“你也知道我这轮回是个半吊子,”神农丝毫不恼,反而笑了笑:“它根本承不住山圣的力量。我不可能叫这一切为了你一己私欲而前功尽弃。”


“那便将他魂魄彻底洗成凡人。”


神农费力地直起佝偻的身体,与沈巍对视:“昆仑选择助我的时候便已经放下生死,这些东西他都不在乎,你又有什么好在乎……”神农看向小沈巍的眼神忽然变了变,不可抑止地泄出几分鄙夷和冷漠,却仿佛这才是他真实的态度,“你又凭什么在乎?”


一个“凭什么”彻底把年幼的沈巍激怒了,斩魂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于虚空中现形,架在神农的脖颈上,他咬牙切齿道:“我凭什么与你无关。我只知道你必定有办法保他魂魄在轮回里平安转世,不必做什么鸟兽鱼虫任人宰割,更不会不知何时就消失不见。”


神农淡然地看了一眼已经划破他皮肤的斩魂刀,依旧是极度的平静,像是在看一个因为得不到糖果而撒泼打滚的熊孩子一般,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我的确能做到,可我若要做,就只能以命换命,我虽活不长,却本不必那么快死。这个代价,你要拿什么来和我交换?”


已经上过一次当的小斩魂使直觉这不会是什么好买卖,并不敢随意许诺,只是死死瞪着神农,不发一言。


眼看又要陷入僵局,再来一个日升日落。神农到底年纪大,扛不住了,面对“天地人神皆可斩”的斩魂刀只得先服软,他佯作斟酌,片刻后开口说出早已想好的条件:“你把大神木剩下的部分交给我,我能替他做一个‘护身符’,护他魂魄在轮回里平安转世,不必做什么鸟兽鱼虫任人宰割,更不会不知何时就消失不见。”神农重复着小沈巍刚刚的话,像哄孩子一般,“而你不但要守护大封,若是哪日大封真的破了,你必须以身殉之。”


不等小沈巍爽快地点头说好,神农又不痛不痒地补了一句:“还有,你必须答应我,只要他还在轮回中,你永生永世,不得与他相见。若你忍不住破戒,那就让他的精血被你吸干、魂飞魄散而亡。”


小沈巍能轻易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完全没想到神农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一瞬间如遭雷击,浑身戾气兀地消失,只剩下满眼无法宣之于口的委屈和无措,如同一个刚一出生便被母亲赶出窝的小狼崽,似乎隐约懂得却又丝毫不能理解自己遭受的嫌恶与恶意,只能夹着尾巴蜷缩在不远处巴巴望着被母亲宠爱的其他兄弟姐妹。


一直在旁观的赵云澜此刻实在看不下去,他多么想要冲上前,把那个漂亮又脆弱的黑袍少年搂入怀中,轻吻他的额头,安抚他,告诉他“我们不和这个坏老头做交易。”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沈巍露出极为悲伤的表情,低头看了看藏在他衣襟里,在心口处熨帖着的那朵魂火,缓缓收起斩魂刀,珍而重之地说出一个字。


“好。”




七、


沈巍从来没有在赵云澜面前哭过。


在赵云澜记忆里,沈巍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端方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很偶尔地也会急,会怒,会狷介,会桀骜,可不论面对什么,他永远都是如山般沉着且压抑的。再强烈的情绪到他那里都会显得寻常到不值一提。


可此刻,在黄泉下万丈极黑极冷之地,在赵云澜面前的这个小小的沈巍,正蜷缩着抱住自己的膝盖,哭得近乎放肆。


他睁大双眼,愣愣看着虚空,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砸在衣袍上,砸在黑暗里。在一片死的寂静里,他的哭泣响亮得刺耳,可他浑然不觉,因为这里谁也没有,不会再有人关注他,也再没有人敢关注他。


就这样哭了一阵,他忽地被泪水呛住似的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地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秒就要呕出一口血一般。他用拳头砸自己的胸口,竭力忍住咳嗽,倏地站起身,四周扫视一圈,似乎想要找些什么来供他发泄怒火,可周围空空如也,连块石头也没有,他只得对着虚空猛地一挥衣袖,当即便是一阵罡风席卷,若在人间,就是山崩地裂的下场,可在这幽冥之中却卷不起一丝浪花。小沈巍似乎也觉得无趣,颓然坐倒,依旧睁大双眼看着虚空,眼里情绪翻腾,却不再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合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眼里竟蓄上几分柔和的笑意。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不小的琉璃瓶,里面是一只模样怪异的黑甲虫和几片嫩叶,那甲虫被一团光晕包裹着,很是怡然自得地啃着叶子。小沈巍把瓶子举到自己面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确认它的确活得很好,才露出一个笑,轻声对他说:“昆仑,我之前去求神农,让你魂魄入轮回。可他却骗我,只是封了你灵智,叫你随意依附到些花鸟鱼虫身上,白白削损你的神魂。如今他总算答应将你的神魂洗成凡人,以大神木所化镇魂令护转世轮回,做一个平安喜乐的普通人……”小沈巍絮絮叨叨,将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细细讲了一遍,连昆仑的神魂哪次附在一只飞鸟身上时被两个孩子捉住这样无聊的琐事也不放过,这一次性说的话几乎抵得上现在沈老师一个月的量。


一旁赵云澜难得有耐心,听着小沈巍絮叨,又看着他手里实在上不了台面的“昆仑君”,只觉好笑得紧,却在不知不觉中微红了眼眶。


把能说的话全都说尽了,小沈巍总算消停下来,静静看着手里的黑甲虫,眼中不知何时又蓄满了泪,他大概觉得丢人,有些羞赧地笑了笑,轻声道:“昆仑,从此以后我便不能见你了,那我只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看你可以吗?”


他顿了顿,有些愤恨地皱起眉,“神农老儿说,我这个样子是没法管理好地界的,若你转世为凡人,必定不会喜欢我、不会想要见到我……我不信他!”他虽这样说,可眼中的委屈神色分明是信了大半,“就算不能见到你,那我也可以,变成你喜欢一点的样子吧。”


觉得实在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了,小沈巍将琉璃瓶直接捏碎,就见一道金光闪过,一缕神魂从那甲虫身上脱离,那神魂上有一个小小的暗色标记,是小沈巍留下的。那金光在小沈巍面前停留片刻,便倏忽儿向上空飞逝而去,很快不见踪影。


小沈巍看着山圣神魂离去,脱力般大字型躺倒在地,长久的沉默,直到一身黑袍与幽冥完全融合,分不出你我。






八、


沈巍刚下飞机就确定赵云澜出事了。


下了飞机先忙着送同行的教授回家,一开机三十多个未接电话就蹦到屏幕上,全都来自于特调处的那几个,毫无疑问是关于赵云澜的事。


其实从昨天晚上开始沈巍就有些奇怪,按照赵云澜一贯的尿性,收到自己短信的第一时间就应该打电话来调戏一番并敲定他回家的一干事宜才正常,可偏偏沈巍的手机安静了一夜。当时沈巍还以为赵云澜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现在看来,赵云澜只怕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出事了。


和楚恕之通了电话,沈巍直接调转车头驶向大学路九号。在路上楚恕之大概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特调处今天一大早就接到上级电话,表扬他们的工作效率,说是医院的所有病人现在都已经恢复清醒,检查下来一切无碍。如此一来之前疯传的各种小道消息不攻自破,市局要给他们特调处记大功,并会在年终的拨款上有所表示。可还没等他们开心够,就惊讶地发现,他们那个最喜欢接上级表彰电话的老大不见了。大家用尽各种办法都没法联系上赵云澜,终于在快到中午的时候产生一个不很美好的猜想——赵云澜可能是失踪了。


大庆表示赵云澜昨夜并未回家,于是赵处的失踪地点就应该是他昨夜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于是,丢了老大的特调处全员出动,顺着思路一路追查到法华寺,在热心的环卫阿姨那里拿到赵处掉落在池边的手机,在沉重的面面相觑中,确定他们老大的确是失踪了。


其实赵云澜这次失踪既不高端又不神秘,他们实在不应该这么后知后觉。可这事儿坏就坏在赵云澜虽然一贯吊儿郎当不三不四,可办起正经事从来没出过岔子——他太让人放心了。以至于大家一旦发现赵云澜是真的不见了,都有些乱了阵脚,郭长城小同志甚至差点泪洒当场。


好在还有楚恕之和林静保持冷静,看出这件事其实并不复杂。赵云澜是在这里失踪的这件事已经可以肯定,说明他在这里遇到了这次昏迷事件的罪魁祸首。可就目前病人都恢复正常且附近也完全没有任何可疑的气息的状况来看,赵云澜是在解决这一切之后才中招的。


如此一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有第三个人趁其不备将赵云澜“绑架”;二,赵云澜就是在这里因为某种原因失去对自己的控制,而暂时到了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第一种可能很快被排除,因为他们实在想不出,除了沈老师,还有谁能够威胁到堂堂山圣大人。于是借用福老前辈的一句话: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不论多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


一个十分惊悚的答案逐渐在他们脑海里成型,几个人互视一眼,异口同声:“掉池子里了!”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地很顺利。联系当地公安局,在潜水员小哥十分惊恐的眼神里接过面色红润心跳正常却昏迷不醒的赵处,低调封锁了消息,带着赵处回特调处。


风尘仆仆的沈巍到特调处的时候,特调处几人纷纷感动地流下泪水。大庆指着办公室小床上躺着的,裹在大绒毯里尚且湿哒哒的赵处,小心翼翼表达了特调处各位的卑微和友好——“我们谁都没敢扒赵处的衣服,就等着大人您来给他换!瞧,我们连干净衣服都准备好了!”


沈巍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了谢,礼貌地将他们请了出去,关上赵云澜办公室的门。片刻后,当门再次打开时,悄咪咪扒在门框上探头探脑的一众人等再次被沈巍请了进去,请他们详细说一说事情经过。


通过几人七嘴八舌的描述以及沈老师在换衣服过程中进行的“诊断”,基本可以确定赵云澜此刻的确无碍,之所以还不醒来,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愿醒而已。而且沈老师断言,凭他的神识感知,不论那作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此刻绝对已经不存在了。而它消失的原因也不难猜,大概是它拼死一搏,以魂魄直接与山圣的神魂相撞——这世上的邪门歪道,敢这样做还能不魂飞魄散的,目前还没有出生。


“既然没事了,你们也不用太内疚,我看他很快就会醒了。”沈巍总结陈词。


要说沈老师这涵养功夫也算是天上地下独一份了。自己出去这么一会儿,特调处这群杂碎就敢让他的心肝宝贝独自上刀山下火海,落得一个昏迷不醒的下场,换了别人别说客客气气安抚了,不活剥了他们都是感动中国十佳人物了。可沈老师不过是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将赵云澜的一只落在毯子外的手紧紧握在手中轻轻摩挲,安静地等着他转醒。一双眼睛里除了眼前这个人什么都容不下,对周围那群不知走好还是留好的倒霉孩子们连一点余光都不愿给。


还是祝红最知情识趣,把人一个个撵了出去,还很贴心地带上了门。


房中的沈巍看着陷在回忆里双眉紧皱的赵云澜,缓缓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圆润的耳垂,用柔和到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声音轻唤一句。


“云澜。”




九、


“昆仑。”


一声极轻的,如叹息的呼唤自一身黑袍、连面目也完全隐于黑暗的斩魂使口中溢出。


赵云澜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他就这样看着沈巍一次又一次追着他在昆仑神魂上留下的记号找到他,却只是像他之前许诺的那样,只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


像是某种仪式一般,每次沈巍不以斩魂使的身份和他接洽的时候,总会刻意恢复到本体时的模样,敛去身形,静静看着那个人在不属于他的世界里生老病死。


最开始的几次,小沈巍会长久地在远处望着昆仑,时常一看便是几日。看到他在人间结婚生子之时,就会既愤怒又委屈,恨不能将那个能够与他相伴一生之人千刀万剐了才好;看到他受伤或是死去,就会悲伤地如同再一次经历当初的失去。


那时的沈巍,尚且是会流泪的沈巍。


可后来,当小美人变成了大美人,当他的长发从及腰长到脚踝,原本还算可以看出情绪的脸上渐渐被一种长久的平静代替。那不是由内而外的平和,而是压抑至深的结果。他不再把所有情绪写在脸上;不再一次又一次情不自禁地念出他的名字;不再偷偷犯戒,在他熟睡时立在他床边,凝望他的睡颜;甚至,不再刻意去记住他每一次转世时的名字。


沈巍在数不尽的单方面分别和单方面重逢里学会将全部的思念并全部的喜欢深埋心底。他不再过多地逗留人间,而选择多花些心思处理地府的事,或是更多地待在幽冥里——那个所谓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沈巍在长久的孤独里将当年昆仑和他说过的那些话反反复复地咀嚼。踏遍原本属于昆仑的所有山川河流,做昆仑口中曾说过的那种好人,将深入骨血里的疯狂和不逊硬生生割下,逼着自己做那沾满书卷气的温润君子。至于是不是时常做得太过了,沈巍不知道,也实在无力改变。


唯独有一个习惯,无论光阴几番轮转也不会变的——画他。


每一世,或喜或悲,或得意或失意,只要是他,便可入画。


把那在醒时、在梦里、在心中、在笔端都描摹过千遍的容颜记录下来,从未曾厌倦。


沈巍自己也说不出这是什么心理。也许是想要记录,也许是想要证明,或者,只是想要能这么近地看看他,触碰他的头发——哪怕在画里也是好的。


赵云澜就这么看着,这些事沈巍虽从未提及,但他也并非不知情。可真的亲眼看见,依旧觉得心如刀绞。想到自己之前还在纠结的那些有的没的,顿时觉得可笑之极。从前他到底没能完全从沈巍的角度考虑过,不曾明白,沈巍和他不一样,沈巍早就习惯了离别。他花了这么久才终于学会把喜欢和思念藏起来、压下去,又怎么能叫他在一瞬间变得热情似火、如胶似漆。


赵云澜突然明白,这一万年的时光,其实是他们之间的一次分别。在这次分别里,他们各自都改变了很多,可总有一些东西是至始至终不会改变的。而就是因着那些东西,使他们能再次相遇,使他赵云澜能在看见沈巍的那一瞬间就决定不会放手。


赵云澜就这么看着,看着在轮回里的自己,看着在轮回外的沈巍。他觉得昆仑也罢,赵云澜也罢,张云澜、李云澜都好,这些根本不重要。他实在不愿再细究,也觉得没有细究的必要。他只觉得万分庆幸,恨不得要给当年想出设计沈巍与自己相遇的地府众人送一面锦旗。好叫沈巍能够再一次遇上他,不必在大封破时悄无声息地灰飞烟灭,却无一人为他哭泣。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告诉沈巍他就呆在他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开。


超脱了轮回不见得就能洒脱,在轮回里不见得无法通透。


归根结底,不过是看你情深几许。




十、


云澜,云澜。


赵云澜已不知道自己到底陷在这段过往里多久了,他在这里,对外界的感知就只是隐隐约约。他大概知道自己原先是沉在池底了一阵子,之后似乎是离开了水,身上变得干燥温暖。再之后,他的手掌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的覆上,之后是耳垂,之后是嘴唇……


只是睫毛的轻颤,便让沈巍从走神中惊觉,看着赵云澜缓缓睁开的双眼,很贴心地为他遮住正好洒在他脸上的夕阳,免得他眼睛不适应。


“你醒了。”语中含笑,一如往常。


“嗯……你回来了呀。”赵云澜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眼中满是情绪闪现,有悲伤,有怜惜,有懊恼,有庆幸,最后停留在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微笑上。静了片刻,他伸了个懒腰,“一觉醒来老婆在身边了,我这个觉睡得实在享受。”


“都在冷水里泡了一夜了,这还叫享受?”


“那个,”赵云澜坏笑着,“比起有人给我擦身、换衣服、吹头发,还在我梦里献上香吻——根本不值一提。”尾音被故意拖长,调笑的意味浓得不能再浓。


沈巍果不其然红了耳根,却也不反驳,只是另起了个话头道:“我车在楼下了。怎么样,还能走的话,我们回家吧?”


赵云澜马上皱起眉头,“走不了了!我腰酸腿疼,胸闷气短。”


沈巍无奈:“那你再睡会儿吧,我在边上看着你。”


“不。”赵云澜图穷匕见,耍起了无赖:“我要你抱我下去。”


沈巍伸手摸了摸赵云澜额头,感觉体温挺正常的,笑得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疯?我抱你下去,丢的可是你的脸。”


“我不觉得丢脸!我老婆力气比我大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我有什么好丢脸的!”


沈巍不知道赵云澜睡了一觉到底抽的哪门子风,也懒得和他计较,把他身上的毯子拿下来叠好。替他穿上风衣,弯下腰,一手揽他肩背,一手兜他膝弯,结结实实、稳稳当当地把他抱下来楼。在特调处没见到领导醒来不敢下班的一干人等看海市蜃楼一般的眼神中一身正气地走出特调处大门。


此刻夕阳正好,紫红色的晚霞将沈巍的轮廓勾勒地深邃美好。赵云澜脑袋靠在沈巍肩上,光明正大地欣赏美人儿,看着他黑曜石般流光溢彩的眸子,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小巍,值得吗?”


沈巍稍稍一愣,随后抿唇笑了,他不用问赵云澜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会突然发此一问,就好像他一切都明白一样,笑得沧桑又纯情,在紫金色的阳光里显得浓丽而明艳。


他低头缓缓在赵云澜额头上印下一吻。


“值得。”




Fin




一直想看沈巍小的时候的事,看一万年轮回梗


所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很抱歉这次没有车QAQ


以及那个龙和神农那一段都是我寄几瞎编的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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